歌的距離

─ 之一 ─



這是2010年《深海的你》首次演出的現場，也是拍謝少年第一次參加大港開唱。

我還記得那天皮膚曬到刺痛的感覺，強烈的熱氣從金屬的舞台反射到腳底；這是第一次登上那麼高那麼大的音樂祭舞台，走路竟然有點不穩。

由於歌剛寫好，還不到非常熟悉的狀態，演奏時只能低頭看著指板彈琴。這首台語新歌自己很喜歡，但還是擔心觀眾的反應好不好。用餘光偷瞄，台下的大家好像微微晃動，汗水讓眼睛持續刺痛，也看不到台下的爸媽；強光下，分辨不出大家是跟著旋律擺動，還是有點暈眩的我，其實自己也搖晃著。

在海邊唱這首歌真是太對了。


─ 之二 ─

2011年我們處於蟄伏狀態，寫歌、生活、存錢；專輯像是一顆籃板球，在搶到它之前，我們必須蹲低。蹲得夠低才蓄的到力氣，要忍過生活中種種拐子的招呼，最後才能高高跳起把它摘下。年底終於萬事具備，我們要進錄音室了。

錄音第一天就錄《深海的你》。我們想要完整保留這首歌現場的狀態，讓它聽起來就像第一次在港邊的表演，是一首大聲的，佈滿毛邊的台語搖滾樂。我們決定這首歌要以分軌同步的方式錄製。

分軌同步就好比電影手法中的一鏡到底，必須流暢而不能出錯地把歌曲跑完；儘管我們事前做了好幾十個小時的練習，當天還是為了品質磨了十來次。好友們都來了，一個個坐在外頭的沙發上小聲說著笑話，錄音室的燈光昏黃，我有點想睡。

大家都來了，我們要快點把錄音完成，一起去吃東西；我們要快一點了，因為大家等了好久好久，在不敢接表演，編曲進度不時卡住的日子，你們也沒有出聲催呀。

那天終於錄好的《深海的你》，現在就在你們耳邊放著。


─ 之三 ─



虱目魚毛巾是很多人今年大港的共同記憶，坐在路邊看人潮來去，都有幾條虱目魚膩在他們身上睜大眼睛看著我。好啦，我知道你們有點慌張，我也是，從沒想過自己的樂團商品會有那麼多人想買。

從第一天早上開始，我跟設計師小子不時就跑去官方的攤位探頭探腦；對我們這樣第一次出商品的樂團來說，任何動作都是一個賭注。我們虧不起這把，要是毛巾賠錢，之後專輯的製作費就要打折了，就連野獸般的設計師都有點緊張。

後來的故事你們都知道了，當最後一首歌《深海的你》響起，在場的虱目魚都忍不住了，紛紛跟著台上的虱目魚人隨音樂擺動，在破音的空隙裡，飄進大家一起合唱的聲音。

我想到以前很年輕的時候大家一起去墾丁叫春，那裡四月天有時也冷，我們就大灌一口高粱酒鬼叫似的往海裡衝；我願意為這種一秒的感動，做五百件很累的事情。



─ 終篇 ─



《深海的你》第一次公演至今兩年多，《海口味》發片屆滿一個月，從開始創作算過來，拍謝少年成團也七年了。

羊肉爐那天我搭著老闆的肩，問他這間店到底開多久了？就是太常來吃，反而在這邊失去時間感了耶。老闆說差不多也是七年，我們剛來的時候，店才剛開很新。

當然現在店是開始舊了；電視下方那桌，是羊肉爐表演這天我彈吉他的位子；這桌子每天晚上幾乎都有一班炒房投資客佔據。他們無視室內而盡情點煙，帶來的女伴都冷豔少話，所以那邊的天花板黃黃的。而我們啊以前要是來吃，都坐電鍋前面那一桌，人多就併桌，飯常常一下就被吃完了。我們都要點很多炒青菜，拱新來的、好說話的朋友拿吸管吸滾燙的羊大骨髓，他們都會被燙到，我們就大笑。大笑差不多完就喝醉了

因為要騰出空間給樂器放的緣故，老闆跟我們朋友一幫大男生七腳八手撤了圓桌，整間店一下子就淨空了一半。

你知道有些東西是離開了之後你才恍然它的輕重、它的存在與它的距離感；桌子移開，樂器擺上，老闆爐子已經滾開，沒有時間再讓習慣還有汙漬牽制，今天晚上我們要用音樂演奏我們的生活，今天晚上之後《海口味》的巡演就要開跑，我二十歲之後的人生就等這一刻。

《深海的你》前奏下，手起鈸落，七年生活就此熬成一帖海口味。